Survive My Death!!!

1号记录

　　今天按照门主的命令，我来到了云台国西北的渺洋近岸，去调查关于水下之国——唯识国国都无明城里深藏的宝藏。正是这份宝藏让人类统治的唯识国遭受了毁灭，门主推测这是因为其中蕴藏的巨大魔气让国君失去了理智，而如此无可匹敌足以毁灭一个中小规模国家的力量，能为师门在即将开始的神圣战争中增加不少优势。

　　当初我有些反对，我不是一个杀手吗？为什么要去干这种活？结果门主认为我的身体最为矫捷，在水底潜行数日还要穿越可能出现的机关的事情，门里别的弟子根本干不来。恭敬不如从命，就连宸也劝告我，我只好出发。

　　然而现在，我无比庆幸我没有推脱。我在岸边的四念城落脚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自称Avidya的人类少年。这名字一听就不是真的，不过我也没说出我的真名，并没有立场指责他。或许是出于我的个人魅力，他愿意跟着我走，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这种故事主角都会被安排一个跟班和他交流感情，但我并不想计较这么多。有一个打下手的人愿意帮忙，总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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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号记录

　　我已经在四念城住了三日。四念城的居民们尤为擅长潜水，其中较优秀者更是能连潜一日而无需任何休憩。这兴许是因为无明城水中宝藏的流言，引发了岸边居民日复一日的探索，却一无所得，从而让潜水术一代又一代地随着一个难以企及的虚幻梦境传承下去。有这样一种信念支撑着自己，将未竟的事业寄托在后人身上，在人类们看来，是一种值得书写的情怀。然而杀手是不需要人类的感情的。

　　Avidya也没有辱没他的出身，在昨日的第一次试潜中，他的表现优异。在前人探索的成果之下，瓮城的防御机括几乎被破坏殆尽，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闯入了城池。经过一整日的探路，我们大致弄清楚了水底的街道方位，并顺路标记了几个因为难度过大此前并没有人探寻过的挖掘点。看来，找出皇城宝物库取回宝藏的时机指日可待。

　　然而我还是不太放心他的生理状况。他在探寻通向皇城的大道时，曾经数次出现反常的战栗晕眩现象，面上满是悲伤而肃穆的神情。从回来之后，他就一直郁郁不振，显得颇为阴沉，甚至在我出门的时候哭起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次我们并没有遇到太多的困难啊。我亲自为他拭去眼泪，告诉他没找到路不是他的错，而且找到宝藏的日子并不会太远。但他只是径直的落泪，也不说一句话，如此的沉默。第七感告诉我，他一定与无明城有某种特殊的羁绊……我真是越来越温柔了，变得和宸越来越像。宸会开心的吧？但是杀手是不需要人类的感情的，尤其是对作为妖怪的我来说。

　　虽然他自称还能参与第二天的潜水工作，但这副泫然欲涕的模样让我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只好过几天再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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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号记录

　　自从那次试潜之后，Avidya经常在深夜看着天空，看着西北方向的一片绚目的光华。他说，在无明城沉入水底之前，那里曾经有一颗星。它并不明亮，却真实而卑微地存在着。之后过了很多很多年，它突然辉煌起来，连太阳的灿烂都难以匹敌。当时唯识国的人们都在疯狂地享受喜悦，认为上天为他们降下了一颗瑞星，要让他们在这迦南界称王；迦南界的其他国家的胆战心惊，被他们视为风声鹤唳。然而数月之后，它便阖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中掺杂了黄白的难以名状光芒。

　　举国至此流言四起，蜚短流长，那颗曾经的祥瑞之兆渐渐在口口相传中变成了妖星，是唯识国即将四分五裂的预兆。加之前不久唯识国假借白昼客星之名造势，四处侵攻邻国，引来不少有道之士的愤恨，此时被侵略的受害者们争先恐后聚在一起吹响了反击的号角，向一派混乱的唯识国攻去。

　　此后便是狼烟纷纷，鏖战不停。人心不齐的唯识国一路连连惨败，直至最后兵临城下，国君被迫签下停战协定，自此唯识国沦为了一片不毛之地上的傀儡国家。不久，唯识国便沉入了水底。

　　我想了很久，才记起来，宸曾经告诉过我西北天空中在近千年前出现过一颗客星，白昼也能看见；不久后便成为了那片光芒。但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宸那样读过不少书。或许，他也在追忆这个胆敢与世界为敌的国家昔日的荣光与骄傲。

　　唯识国从前的繁华，不正是如客星一般吗？短暂而耀眼，此后便是永久的寂静。

　　对了，忘了说近日以来的寻宝状况了。我们已经勘定了皇城宝物库的方位，很幸运的是，如传言一般，它从未被四念城，甚至是整个云台国的其他人类染指过，一切还是保留着千年前沉入水底瞬间的模样。只是，Avidya头晕目眩的症状更为严重，一路上近乎是蹒跚的状态，更是违反我的命令在走到宝物库门前时想要张开口说话。他这是要送命吗？一个四念城的居民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对他的异样没有任何办法，只有在正式闯入宝物库与机关大战三百回合之前，让他尽可能的休息。他对无明城的感情，我作为一个外人并不知道其中的渊源……他是单纯的同情叹惋多愁善感，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算了，杀手是不需要人类的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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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号记录

　　重大发现！

　　根据流传的史书和野史，我得知唯识国国君得到宝藏的时间与客星出现的时间只相差数日。那么究竟是宝藏的魔气使得整个迦南界的二气失衡，引发了客星的出现，还是二气失衡客星出现在先，才使得宝藏现世呢？我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同时我还明白了，唯识国的居民们并没有全部沉睡在水底陪葬，在沉没事件之前就已经有为数不少的人离开了国境。但他们隐藏起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们不想成为过街老鼠，用自己的余生去为国家愚蠢的行为赎罪。虽然作为一个杀手，我不需要人类的感情，但是在听到这些描述的时候，我能读出这些流亡者的无奈、屈辱与不甘。那是一种对血脉的嫌恶，一种恨不得将自身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完全抹消却注定徒劳的自我欺骗，一种痛彻心扉的无力回天。

　　宝物库的机关经过多年的海水浸泡，早已锈蚀了大半，余下有幸没有损坏的部分还是让我们束手无策了很久，直至今日，才被我们一一解开。由此可以看出，在唯识国国君僭称天命号令天下的那段短暂的辉煌里，这个国家曾豪气千云到如何的地步，想必有不少能工巧匠集结到了皇宫的帷幕下，在客星带来的荣耀与耻辱之下齐心协力。“谣谶”这种本身只是穿凿附会的事物，一旦以一个合理的理由扩散传播起来，其力量果真有如山呼海啸。

　　我们找到了不少颇有价值的器物，卖了一些充当旅费，又按照事先谈好的分成比例，分了Avidya一些让他改善自己的生活，余下的部分我决定带回师门。而今只剩下最后一扇门没有打开了，我预料到，那份让整个唯识国癫狂的稀世珍宝，就安安静静地沉睡在其中，歆享着举国最后的殉死者们的信仰。

　　然而这时一切行之有效的方式都失了灵，无论是使用蛮力强行撞毁机关，亦或是使用法术破解，那扇刻着无法解读的古老符号的门依旧岿然不动。或许打开它的方法就在那些花纹身上，那想必是唯识国当年流传的文字。

　　我们悻悻地回到了四念城。研究唯识国古文字的并不多，因为样本文献大多在战火中散失，余下的部分也在沉没事件中丢失了大半。至于唯识国的后人们，他们早已用起了其他国度的文字，而今只有寥寥数人能窥透其中的真谛。正当我准备给宸写信，告诉他我们目前的窘境时，Avidya告诉我，他知道那些鬼画符的意义。

　　难道Avidya也是唯识国居民的后人？亦或是取得了妖怪的身份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当事人？那这么一来，他的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就都能解释了……在外没有目的的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游子，在回到面目全非的故乡时，难免会痛哭流涕一番。

　　只是，唯识国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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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号记录

　　Avidya死了。

　　我在书写下这行字时，表现出的冷漠和淡然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他的协助之下，我们打开了最后一扇门。门后的小房间里，只有一张镶满珠宝的王座，与其上一具身着甲胄带着光华四射冠冕的骷髅。我突然明白了一切的真谛——宝藏并不存在，毁灭唯识国的，只是贪欲、自大和妄执。原本我想把价值连城的冠冕和甲胄送给Avidya作为他的酬劳，但按照他的要求，最终我决定把它们交给那些遗忘了自己血缘的唯识国后人，告诉他们，云台国西北的渺洋之中，沉睡着一座曾经震撼天地的城池，而他们来自那里。

　　正当我准备搬动王座时，我听见咆哮震撼深海间。从国君的遗骸降落的地方，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视线中，取而代之的是湍急呼啸的漩涡。看来，那些工匠们最后留了一手，当王座被移动时，这间密室就会倾颓万丈深渊。我做出离去的手势，却看见Avidya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张绝无餍足的巨口嘶吼着，一动不动。

　　我只恨自己不敢冒着丧命的危险冲他大喊，要他跟着我一起离开，他只是迎着陷落的青砖，大大张开双手，仰起头笑着唱起歌谣，如同拜会一位久违的旧友。那简单而古老的旋律，我曾在四念城的一些老人口中听过，是唯识国祭天时演奏的鼓乐。

　　“我的国君，我在活着的时候没能与你一同生死存亡，而今终于轮到我尽忠的时候了。”

　　我无法想象，他在一个所有人都唾弃自己国度的世界里，是如何按捺着悲苦与无能为力感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等了自己的主子数百年的，即使只是为了见到那个人最后一面，即使只能与一具冰冷的骨骸对话，即使结局是如同昙花般转瞬即逝。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他回过头，向着我笑了，眼泪湮没在碧绿的幽深里。

　　虽然我总是喊着“杀手不需要人类的感情”，但一直以此自诩的我，只能看着佯装冷静的自己在写下这张字条时，任凭泪水晕染开点点墨迹。

　　愿门主以此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