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噩梦还远远未结束。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代题记
弧光令人头晕目眩，变化万般颜色于一体。
空间弯折成了怪异形状，无论往哪个方向望去，都令人想起达利名画里那些融化的钟表。
漩涡将流逝的一切吞噬殆尽，仿佛北欧神话里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巨蛇般。
少年带着狂喜，凄厉的嘶吼着，几乎要撕裂脆弱的声带，就算他的身躯现在早已经消逝，那极致绚烂的归宿却将永远铭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熟悉的身影在面前如同走马灯般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被漩涡的力量扭曲，撕裂成影影绰绰的黑色碎片，最后碎散成灰。
心头猝然一紧，涌上一股灼热的洪流，头脑中仿佛有什么迸裂开一般，将这凄惨的情形瞬间染得一片苍白。
沉重的眼帘缓缓睁开，入睡前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重新呈现在视域内，毛小蒙才想起刚才的绝望仅仅是一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梦。自从在古代击败玛丽的战役结束，一众人重新回到现代后，他似乎永远无法摆脱这沉重得令人胸口沉闷的梦境——不，这并不是最确切的描述，因为它们实际上是被不断回想起来的事实，是他无法否认，无法逃避，确确实实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那场荒诞的冒险不是梦境。他与伙伴们的再次相识、相交不是梦境。为过去的一切牺牲的人们自然也不是梦境。在见证过那些流血和死亡之后，在徜徉过那些泪水与疼痛之后，在经历过那些既成事实与无力改变之后，他全知全能心神的一部分永远遗落在了遥远的过去，无法重归完璧。
仍旧带着一丝丝残冬气息的清风从敞开的窗户中不知疲倦地涌入，吹动窗帘轻薄的下摆似衣袂翩跹，在空气中如同狂风骤雨中的海浪般上下起伏着，也带着一地青蓝色月光涌入这间狭小的房间。嶙峋的机械装置在这光芒下如同一具具料峭而坚定的骨骼，诉说着多年以来经历过的故事。随着落地钟钟摆的摆动，凌晨两点的沉寂被带出。
离黎明还早得很。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毛小蒙勉力支撑起疲倦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踏上地面床边的全身镜分明地映出了他的身影——也与这房间里的一切那样被镀上了一层蓝色。在清冷而慈悲的月光中，他仔细审视现在的自己，竟发现眼角处残留着两行干涸的泪痕。然后他才想起，这一个月以来，每次从噩梦的追剿中逃出生天，枕头总会浸染上大片的湿痕。他以为这是出于一直以来睡觉流口水的恶习，却又蓦然想起，自己的这个习惯已经在古代被强行纠治了。他的师傅老孔经常不厌其烦地在这样的夜色里悄然驾临寝室，检视每一个得意弟子或是优雅或是粗野的睡相，如果有人胆敢违抗他制定的睡相标准，就会被他拿折扇敲醒，再用一堆陈词滥调来教导那个不识相的家伙起来重睡，毕竟作为一个读书人，要随时随地保持文质彬彬的形象。而不拘小节他自然被敲醒了无数次，终于习惯了在睡觉时管好自己的嘴。
而今，他需要关紧嘴的时刻，已经不止睡觉的时候了——他彻底学会了什么时候该闭嘴。
想起这些，他不禁又悲从中来。他还记得那场噩梦中的每一个细节。在这样的夜晚，那个世界的人准会诗兴大发，比如说他的师傅老孔，就会踩着一地月光独步于中庭，在树木细碎的淡泊阴影里吟诵他已经烂熟于心的诗词歌赋。但是现在那些曾经关心过，或者没关心过他的人都被留在了那个世界，如果以后再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们再也不会有见到自己的机会。
走了。都散了。如同塞外风沙中飞散的蓬草。
只剩下了这四个最好的朋友。上官帅、葛琪琪都在自己的家里，此刻应该在沉酣，Gigi的系统也进入了休眠时间，现在的他自己只是孤独的一个人。 连绵不断的忧思如潮水般席卷走了他意识里的一切，他低沉地对着镜子里的人影嗫嚅。
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可是，谁能确保那样的噩梦不会再次降临呢？
他絮絮叨叨地喋喋不休，幻影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用一张伪装的沉静表情面对，而他的眼眶却渐渐泛起了绯红。灼热的感觉猝然来袭，透明的液体渐渐模糊了视线，他只好决绝地闭上双眼，试着不去再想那些东西，紧紧地握着拳头，仿佛这样就能唤回从前那个绝不会为这种“小事”劳烦的自己。
然而，身体终究还是不自觉地颤动，精神终究还是不自觉地涣散，声线终究还是不自觉地哽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积攒起的清亮泪水沿着面颊蜿蜒，猛地一张开眼睛，看着身周的一切在眼泪中被折射得变了形状。他记得自己的父母，还有幻……都在前不久的“灾难”中走了，只为了能够让他们重归原来的世界。缓缓划上终结的时空漩涡，将他们隔离在了两间牢笼的异侧，万劫不复，永生难逢。纵是他平日里再不顾一切地逞强，此刻也不由得被悲恸沁满每一寸血脉。他疲累地扬起头，发出一声长啸，清澈却沙哑，嘹亮却嘈杂。就连幻影都对他截然的爆发投以侧目，惊得后退了几步。
他的确正在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也许这就是成长，一个人任凭岁月对自己的灵魂风吹雨打，渐渐地变得连自己都猜不透。这样的惶恐和疑惑仿佛卸走了他全身的力量，他只能那么杵在那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一阵绵长的叹息，一阵悠久的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一股熟悉的感觉如同甘露重新灌入他的天灵盖，瞬间遍及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最细微的角落。曾经的自己又回来了，站在镜中，笑着对自己伸出手，迎接着回归。
他毕竟还是原来的嘻哈小天才，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多年以来，没有父母的关怀，没有伙伴的照顾，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钢铁，他都找到生路活过来了；而今他有了知心朋友，即使没有了那些人，他也会找到生存的企盼，照样活下去。
对着镜子手舞足蹈地说完一番未来的“豪情壮志”，毛小蒙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一觉睡到天亮。他的心中重又充满了对未来的勇气，无论再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会有结束的日子，他不可能在这之前就被生活所击倒。
只可惜，他要面对的，不是撼天动地的冲突，不是排山倒海的阴谋，甚至不是回肠荡气的奇遇，只是，时间而已。只是察觉不到却恍然逝去，空留被改变的一切在原地忧伤的时间而已。
留不住的，注定留不住；要失去的，也注定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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